“军师，我要见姑姑。”

深夜，得到密报的也力台，砸烂了帐中所有摆设。

凭借自己多年的忍功，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，主动来找自己姑姑和谈。

这位有脑子的草原首领已经意识到，他们两方相争，得利的只能是汉人。

一想到那丢失的四千匹战马，以及莫名出现在自己大后方的汉军，他再也坐不住了。

何致远收到的讯息没有那么全面，但也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，可汗吃了大亏，这是个谈条件的好机会。

“可汗，公主已经歇下。”

也力台深深看了眼比自己矮了近一个头的男子，压住胸中滔天的愤怒，突然笑了出来。

“军师，还请通报一声，侄儿有急事求见姑姑。”

何致远达成了目的，脸上的表情却不那么乐观，心里生出浓浓的忌惮。

可汗，已经不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一腔热血的草原少年，他是一个成熟的首领。

“还请可汗稍待，我这就去通报。”

“多谢军师。”

整个过程，达哈勒将军一言不发，但眼中的杀意任谁都不能忽视。

也力台看到亲信为自己抱不平的样子，想着军师临走前的目光，对未来充满了信心。

他是草原当之无愧的大汉，不是那些没脑子只知道冲杀劫掠的部族首领。

只要那人回不来，姑姑就没得选择。

“达哈勒，不要在不恰当的时候露出杀机，我们是来求和的。”

“知道了，大汗。”达哈勒猛然低头，咬牙说道，“要是大汗觉得时机到了，这个人我想亲手剥皮。”

听到这个请求，也力台脸上没有丝毫变化，望着点燃灯火的营帐，轻声吐出了一个字，“好。”

“可汗，里面请。”

随着侍女出门恭迎，草原名义上的一号人物，与实际控制部落数量最多的实权人物，正式会面。

会议的主题简洁明了，也力台希望在卫明业的问题上双方达成一致，不要被白芨牵着鼻子走。

他主动放弃竞价，而公主必须答应，自己对大兴皇帝的报价不得高于三千匹战马。

交易若能达成，可汗一方无条件接受；交易不成，人依旧留在大兴，公主一方还有机会。

不得不说，也力台是很有诚意的，用这个提议让出了自己的主动权。

“姑姑，我们因为害怕农田被毁，集中了大量的兵力在大兴边关，使得后方空虚。侄儿已经收到消息，有三个千人小部被汉军屠杀。”

老妪狠狠闭眼，手上的珠串越转越快，显然内心也在挣扎。

汉军出现在大后方，虽然杀戮的是侄儿的部落，但毕竟消耗的是草原的实力。

可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农田和撤军，她和麾下的部族可以放弃，问题是那些石灰和其他中立部族的意愿。

乌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，如果石灰真有那种魔鬼功效，给汉人足够的时间，草原根本没有生存的余地。

还不如，趁着实力在，来一场鱼死网破的大战。

“可汗，你若用自己父亲的名义向天神起誓，我立刻下令让各部族撤防，回到后方草场。”

这一刻，也力台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。

草原的大可汗，带着浓浓的诚意而来，居然要用父亲的声名给自己作保，才能达成约定。

姑姑，你可记得，我父亲也是你的兄长。

草原的权力斗争比中原王朝还要残酷，新首领上位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收前任的财物、女人，再对老可汗的子嗣进行屠杀。

确保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，突然跳出一个比自己血脉更纯正，更有资格继承汗位的人。

作为首领，他当然不会天真到挂念亲情什么的，只是觉得很憋屈。

“姑姑，侄儿以英勇的兀术大可汗名义起誓，在草原恭迎‘少主’回归。”

也力台不按套路出牌，直接把爷爷的名号给搬了出来，随后一脸愤怒地踏出营帐。

帐中另外两人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，一时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，等人离开许久还处在沉默之中。

“唉，公主，您今天太过了，不该把可汗逼得太急。”

最终，何致远打破了帐内的宁静，长长地叹息一声。

眼角余光扫过软榻上的脸庞，他明白这位智慧的人为什么会下这么一步糟糕的棋，心中不禁有了迷茫和危机感。

没人能熬得过时间，临近死亡，公主也开始着急了，想法逐渐变成了普通人思维。

老人明白对方所想，也没去反驳什么，对着油灯一言不发，陷入沉思。

对年纪屈服，她不觉得丢脸，要换成二十几年前，根本不会容许侄儿和那个小丫头这么嚣张。

“阿远，你不明白，一旦也力台掌权，我这辈子的心血就全毁了。他与我那位兄长一样，只能看到眼前，不会去考虑部族的未来。”

时隔多年，何致远再次听见公主说起自己亲哥哥，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。

别人不知道那位最有资格继承汗位的王子为什么突然暴毙，他再清楚不过……

“公主，那我们要撤军吗？”

这么生硬地转移话题，让老人不由得往上看了一眼。

“撤走一半吧。以目前的态势看，那丫头应该不会挑起大战，但我们不得不防，无论是农田还是部族，都要有人守着。”

“据刚刚收到的消息，今年大兴各地情况并不乐观，咱们何不把人全部撤走，引诱他们出来？”

何致远很遗憾，如果早一点得到大兴有干旱的消息，他们根本不会出来守着这些田地。

只需要等待，等待汉军出关，草原以逸待劳。

“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个消息是真的，不是那丫头故意散布出来骗我们的？阿远，我们久离中原，有太多东西都变了。”

情报是战争的关键，真真假假都需要掌权者去分辨，里面带陷阱是很常见的。

时至今日，埋藏在大兴境内的探子只剩些小角色，何致远也不敢打包票，消息是不是诱饵。

“若是石汗还在，咱们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岁月的确不饶人，年迈的公主做个简单起身的动作，都觉得腰间一阵疼痛。

她很讨厌身体在提醒自己不年轻的这种感觉，脸色直接沉下来。

“去传令吧，让部族匀出三千匹好马备用，先行撤离部分人手回到后方。至于那个商队，让可汗去头疼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这边刚有了动作，又砸了一遍东西的也力台立刻就得到了消息。

他不时变换着各种神色，最后直接大笑出声，“哈哈哈，姑姑也承认自己老了，不再是爷爷称赞的草原雄鹰了吗？”

保守，意味着没有信心。

达哈勒却没有那么乐观，直接说出了心中的疑惑，“可汗，要是那位少主平安回来，公主不再顾忌别的，想一心扶他上位呢？”

“呵，就凭一个大部族、几个中等部族，还有那些千人的……”

也力台越说越没有底气，小部族人口再少，可是数量一多，也能咬死猛虎。

想到神女在底层牧民心中的威望，他再也笑不出来。

两人相互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凝重和杀机。

就在他们考虑是不是等汉人消停了，己方要孤注一掷的时候，帐外的亲兵过来禀报。

“报告可汗，有对面的传信。”

听到这个消息，也力台一把抢过来人手里的信件，几乎要将轻薄的纸张捏碎，足以见得心中是何等的愤怒。

他狰狞地拆开信件，想知道那个不讲信用的女人，到底还有什么可说的。

“达哈勒，咱们一起看看。”

“是。”

两人迅速来到油灯前，只片刻的工夫，一脸的杀气就转变成浓浓的困惑。

【尊敬的草原可汗陛下，经慎重考虑，我方决定与您达成交易。

贵方预付的四千匹战马定金，我方已经收到，请尽快结算尾款，保证交易正常进行。

如您反悔，不想继续进行交易，定金概不退还，望周知。

大兴亲王，白芨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