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农业为主的社会，任何政令和举措都得为春耕让道，从上到下将之视为首要大事。

哪怕是读书科举，各州府的主政官员也会按照本地的实际情况，尽量避开农忙时节考试，并给学子放芒假。

由于前山村年前种了一季油菜，多数田地都要等油菜成熟收获，因此今年只有少量的耕地在开春耕种。

等到收完油菜籽，中晚稻和种植时间宽松的玉米，将成为今年村子主打的农作物。

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，给春季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，引得无数本地和外地人士慕名前来参观。

身带皇命而来的户部尚书严大人，分外惬意地漫步在田埂上，徜徉在金黄的花海之中。

“王爷，农事一道博大精深，非人力所能穷啊。”

“后人自有后人福，本王就不会想那么多。”

“王爷所言极是。”

严尚书捧起即将凋败的花朵，伸手摩挲着颗粒饱满的果夹，鼻尖仿佛已经闻到了一股菜油的清香。

户部主管钱粮人口，大兴境内所有农事都在户部的管辖范围。

作为一部主官，严大人精通许多农业种植方面的知识，这种海外得来的油菜品种，明显要比本土的高油菜结果多。

最重要的是它具有很强的抗寒性，种植的时间容易调控，非常适合大江沿岸的州府。

一旦证实出油量不错，这势必又是一种改变百姓生活的作物。

而在大小姐扬名之前，少有人会关注海外的物种，即便沿海各大家族每年都与外邦交易，心思也全在银子上面。

他们当中的多数人，唯一尝试过的，恐怕只有胡椒。

“王爷，陛下的意思是，江淮任您施为，五年之内谁都不敢有异议。”

“这是陛下的原话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白芨笑了笑，很满意这位新搭档的大气与魄力。

小宋也许不如宋大爷老道，但具有年轻君主该有的良好品质，冲劲十足。

他不会和亲爹那样事事考虑周详，至少在遭受大挫败之前，做决策的动力来自内心的野望。

“严大人，何故欲言又止？”

严崇礼看到王爷还是那么淡然，心里是真服了。

“您没有总督衔，陛下说这是他的错，只能委屈了大小姐。”

“然后？”

“呵呵，陛下给江淮各大营、卫所发去明令，三千以下的兵马，您无需兵符手谕可以随意提调，一个月内上书陈情即可。”

小宋大方到有些过头，白芨觉得事情肯定不简单。

当初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还有印象，对方开口就出言威胁来着，怎么看那也不是个良善之辈。

“臣多谢陛下厚爱。严大人，咱们回去吧。”

“王爷，等等，下官还有话没说完。”

“哦，大人还有事？”

严尚书只恨自己的老毛病改不了，怎么就记不住王爷是个可以单拿好处，然后不给你说话机会的主。

“王爷，与下官一同前来的，还有陛下特意挑选的女官、嬷嬷和内侍。

陛下的意思是，这些人只负责教孩子一些宫里的东西，若他们有窥探的嫌疑，您可随意处置。”

生怕自己没有说话的机会，老严一口气全说了。

他不是喜好探人隐私的性子，但对于王爷和陛下这对大兴独一无二的父母，谁都会多想。

王爷前脚保证不主动窥探皇室，转眼陛下就给出了回应。

这种你来我往，互相尊重的方式，让人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。

白芨也想到了前一阵让鬼金羊去表态的事，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这就是小年轻和老狐狸的差别，要是换成宋大爷，他会把你的承诺照单全收，然后我该打探的依旧打探。

“这么说，那些人的生死都握在本王手里？”

“是的。陛下还说了，那个叫白弄璋的学子让您不要急，事情已经在做了。所以，几个孩子吃饭的份额……”

“了解。请严大人转告陛下，他似乎误会了。本王不会制止孩子与长辈之间的正常往来，他想为孩子做点什么，只要四个小家伙不反对，我没意见。”

“是，这话下官一定带到。”

不，今晚就写信加急送过去。

严大人眼睛闪闪发光，有了这句话就不虚此行，自己也能回报陛下一二。

原本来宁水的根本不是他，陛下特意钦点，属于照顾。

毕竟白条案因户部而起，现在的京城就是一口大油锅，京官那是只进不出的。

“走走走，王爷，下官写了本关于花粉的农事书籍，您帮着看看。”

白芨也不戳破对方仓促之下找的借口，随他一起转上大道，慢慢朝村子方向走去。

前有老汪，后有老严，小宋可以啊，这么快就有心腹重臣了。

合该老汪走大运，自己只猜到藩王会有动作，才让他提前去露个脸。

哪曾想，小宋的心这么大，搞了这么一出大事，让六部要员人人自危。

原本过完年要调任礼部当个主司的汪白轩，平白无故就捡了个代侍郎的位置，一跨好几级。

老汪的命真好。

“爷爷，为什么这里种花不种粮食啊，花也能吃吗？”

“傻孩子，这可不是简单的花，是可以榨油的。”

“油不是用肥肉榨出来的吗，油渣可好吃了。”

“哈哈哈，好吃也没有。来，跟爷爷一起许愿，希望这些油菜大丰收。”

“为什么，这里有咱家的地？”

“别问那么多，照做就是。”

老农拍了拍孙儿的脑袋，没给小孩子解释得太清楚。

还能为什么，油菜收得多，榨出的油就多，到时候他们这种穷苦人家也可以买二两尝尝味道。

听到这对爷孙的对话，严尚书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，心情颇为复杂。

老农的打算他一眼就看透了，这是许多底层老百姓会产生的真实想法。

不用去眼红别人赚多少钱，自己能买到便宜的油才是最实在的。

“王爷，当初下官有想过冒死向朝廷进谏，让您来出任户部尚书。”

“也幸好你没昏头，不然本王估计得和老张打交道。”

“呵呵，老张不行，太小家子气了，当个侍郎我都怕他因心疼银钱而死。”

丰收总是能给人带来喜悦，严尚书笑着损了一句下属，丝毫没有上官的风范。

白芨直接给了个白眼，真不知这位哪里来的勇气说人家老张，户部从上到下，就没一个大方的。

你是不是忘了，自己去年穿着破官袍一路蹭人家驿站吃喝的事？

……

“哈欠！”

远在几千里之外，一直拒绝当户部侍郎的老张狠狠甩了甩鼻子，随后继续低头在田间劳作。

“大人，您去歇歇吧，别受了凉。”一旁的农户见此情景分外紧张，生怕这位好官有点什么闪失。

“哈哈，可能是谁在念叨我，没事。”

能亲自撸起裤腿下地播种的大官，那真是无比罕见。

这位张大人去年就是这样带领大家种甜菜，今年还亲自下地，带着大家种高粱。

如此好官就在身边，城附近这些刚刚经历雪灾的百姓，心中充满了希望，干活都有劲了。

“大人，您建议我们改种高粱，这真能比种麦子赚钱吗？”

“我跟你们说，高粱产量大，你们一部分用来吃，一部分留起来酿酒，粮食酒可值钱呐。”

“那是，那是，我们都听大人的，您说怎么干，我们就怎么干。”

老张知道自己适合干什么，所以主动请缨来了这里，作为抚民赈灾的钦差，为百姓做些实事。

但别看他现在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，实则心里还是很慌的。

王爷，您可千万别坑我啊！